火星滿天飛的日子
92年 保力達B 年度廣告鑄造篇 https://youtu.be/INLsonyG1UE
布袋戲常常說:『飛沙走石,日月無光。』
老實說:我們每天都過這種日子,這種工作做一天,慘過別人做一年,鐵在硬,燒久都會變鐵水…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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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保力達的廣告詞,我想很少人能體會那種打赤膊、汗水拌砂塵的生活。雖然已經是遠遠,遠遠的過去了,那廣告的畫面對我的家人是再熟悉不過了。點點滴滴在心頭,我很怕那天想不起這些片段。
* 噴火爐*
小時候,結束上幼稚園的年紀,家,從新莊搬回雲林,先是落在斗南,一年半後搬回大埤,在村子的聚落外,蓋了石棉浪板的鐵架屋子,此後,我們沒鄰居了,屋子的四周是一畦又一畦的田,屋子的西北方有座公墓,亂七八糟雜草叢生的那種公墓,東南方還有另一座,這座、那座給的陰森鬼感實在不相上下。
回到雲林後,屋子的大部份是翻砂場,住家僅是被割出來的一部份。
翻砂,一定要有熔鐵的爐子,家裡的爐子不是教科書上要背的那些,什麼電爐、高週波爐…,這些都是高檔貨。我家的爐子高度有 兩米 以上,鋼板繞出的圓筒外壁,內圍鋪上了耐高溫的磚和砂,頂上有個大開口,鐵錠從這裡被丟進去,下方有個小開口,鼓風爐從這開口送風進去,熔融的煤渣和失控的鐵水,也會由這裡溢出來,另一個小小開口在前方,就是我們半蹲撐著帶杯杓的長木柄接鐵水的火口。
現在說來是輕輕帶過,但當時,要料理這些熔融的鐵水,非得汗流浹背,精疲力盡。
爐子下,有一小塊凹進地面的水池,不斷地接著溢下的煤漿、鐵漿。滾燙情況,要經常注水才不然一下子就燒乾了。一畚箕的煤、幾十公斤的鐵、一鏟子的濾渣的白石頭,依著順序,一批一批的被丟進爐裡,順序或量搞錯了,爐灶會消化不良,煤炭無法盡力燃燒,溫度不夠,融不了鐵錠,這個爐就該翻了,這情況我們稱之為倒爐,父母最怕倒爐,因為收穫沒了。我則會暗喜它的發生,因為可以提早收工,總是帶著罪惡感期盼著。
小學三四年級便或多或少的開始幫忙,直到專科畢業上台北讀大學之前,下課回家的路上遠遠的最怕聽到這爐子還呼呼轟天響著,很不喜歡聽這鼓風爐還動著,卻又不得不丟下書包換上工作的衣服趕去幫忙。
鼓風爐拼命趕著把空氣往爐子送,火焰只得不斷的從另兩個出口衝出來,火星被帶得到處竄,在夜裡非常漂亮,只是當時候不可能去欣賞它,躲都來不及,因為當它跑到身上來,被它咬住的身體,有時會起水泡,但大多時候是燒到焦黑,這倒都還好,如果火星竄進頭頂上毛髮裡,那種痛,會掉淚的。
鐵水被倒入砂模裡,冷卻成型。砂模怎麼來的? 把模型放置砂框裡面,先撲上一層隔離粉,然後是較黏細的面砂,最後讓砂框填滿粗糙透氣的另一層砂。接著有榔頭、有木椿,使力地要把砂給搗實。完成上下模,開澆道。一模一模依序排著,等著開爐那天,注鐵水。
冷卻成型後,打破砂模,砂子還會不停的冒著氣,可以去找些番薯,屋外的菜園裡就可以挖得到,將它埋到砂土裡,一下下就有烤番薯吃了。但如果,鐵水還沒凝固,砂模就破了,鐵水會把水泥地面,爆的劈哩啪啦得,而人在一旁猛跳腳。
既然在翻砂,身體就不可能乾淨,尤其大熱天,打赤膊,身體不會乾,又是汗水又是砂的。下工後就到約 兩百公尺 外的小溝渠,清洗清洗,涼快涼快,水是剛從井裡抽出來的,很乾淨。
晚上,村裡的婦人,聚到這溝渠來,沿著渠道岸旁排排站,彎腰,手帶衣服,抹上肥皂,抹淨當天上工惹來的髒。有時候,我家會佔據四個位置,老媽帶著我家兄弟,在那洗衣服。村裡的阿桑,總是讚美我家兄弟,老媽勉強兒子的行為,讓村子裡的鄉親們都知道他有三個很乖很乖的模範兒子。
以前最怕的日子,是週末和寒暑假,每次寒暑假結束,左右手掌總是各帶四個厚厚的繭,怎麼來的呢?還不都是搗砂、篩砂、澆注鐵水、手握大榔頭敲出來的。
記憶中,最後的一次開爐火,是專科畢業的那一年,兄弟都在學校,只有我同爸媽在星期六的早上開工,快中午了,力沒了,空氣又悶,想想下午、晚上補習班還要上課,一肚子火,脾氣爆炸,不該這樣,但心煩實在難按捺。覺得愧疚,所以還記著。
那年,我家兄弟都外出上了大學,工場也就收了。可能習慣了,不太會安排暑假,第一個暑假,還是回雲林,跟阿英的阿爸、也就是阿慶現在的岳父,出門賣力。在農夫收割的時候,幫忙將一袋袋的稻穀,背運、載回他們各自的穀倉,太陽底下,做勞力,汗一直流,啤酒一直喝,曬得黑黑的,雖然只有幾天,生活來這一章,想想還真爽快。隔年暑假,等著服兵役,被老媽半逼著上梨山,整整一個月,在山腰的梨園裡,將一桶又一桶的水梨,由果園提回工寮裡整理分類,這樣過完最後一個暑假,又是莫名其妙的一章。我媽一直覺得那老闆很好,一個月下來給我三萬過兩千的工資,莫名其妙。一隻手提一桶子,一桶子也該有 十公斤 ,在傾斜山坡一趟又一趟走不完,這一點錢,叫我真委屈。
之後,我就離家愈來愈遠了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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